貓獅子工作室: 《銃夢》：貓獅子的蒸氣龐克之旅（二）反烏托邦中的鋼鐵女孩-人造人的愛與淚

反烏托邦中的鋼鐵女孩：人造人的愛與淚

賽博龐克(cyberpunk)是科幻小說的一個分支，以電腦或資訊技術為主題，情節通常圍繞駭客、人工智慧及社會矛盾而展開。青少年的我在開始接觸這類意象時便深深受到吸引。在我人生中，總有一個無法言喻的失落。這個失落的一部分在賽博龐克的反烏托邦世界裡被觸發了。

《銃夢》英國與澳大利亞版本的漫畫與動畫翻譯為《Battle Angel Alita》

我最早接觸賽博龐克風格的作品，最明顯的是漫畫《銃夢》(我自己的歸類)。《銃夢》主要的內容，是描述人造人的世界裡，混亂而絕望的生存之道。作品中設定的理想烏托邦「沙雷姆」(港譯：薩雷姆)，永遠漂浮在主角生活的廢鐵鎮之上。廢鐵鎮是供應沙雷姆所有生活所需，並接受所有廢棄物之處。人們生活在廢棄物圍繞的城鎮中，只能仰望著烏托邦，每天進行著與貧窮、暴力、感官刺激與空虛之間的生存鬥爭。故事裡充斥著改造過後的人造人，是人與機械義體的共存體，與自然的「肉身」人形成對照。改造後的人造人，幾乎每個人都在透過機械的力量，去爭取金錢、地位與名聲，但同時又懷著對肉體的溫度與柔軟的羨慕與矛盾。

故事中人類的烏托邦「沙雷姆」浮在空中，其下方的是供應其物資與接受其廢棄物的「廢鐵鎮」

廢鐵鎮。遠方的垃圾山就是「沙雷姆」的廢棄物。

為何我會將《銃夢》歸類在賽博龐克的幻想創作類別裡？因為故事中不斷試圖深入探討「義體」的問題。將身體的一部分，想像為「人的創造物」，開啟人的生存與慾望隨著人與機械的共存體產生各種幻想的可能，但依然圍繞著人性的本質提問。故事中反覆論證具有人性的人造人與不具人性的肉身人的問題。究竟，人對自己的想像為何？

漫畫中主角凱麗(港譯：加里)有一個意象，銘刻在我少年的內心深處：為何我是鋼鐵之軀，卻依然感到心痛？為何鋼鐵依然有淚？因為無論外在多剛強，無論人如何武裝自我，獲得到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與能力，都無法填補內心的哀傷與空洞。

人造人的愛與淚

對照著作品中烏托邦絕然殘酷而荒謬的設定：生存在烏托邦的人民，成年禮就是奪取人的大腦，以電腦晶片取代。因此烏托邦中充斥著每個人、每天享有肉體的快感，卻只有制式的反應，以便理想國的中央運算器方便管理。情感、感受與人的意義，被電腦視為多餘而無用。切除感覺與思考，是最佳的管理方式。

在這個漫畫設定上，說明了人的內在困難：我們害怕痛苦與傷害，在無可迴避之下，我們寧願壓抑或切除這個感受。許多受過虐待的兒童，在成長之後都有這樣的困難。在不可迴避的傷害與虐待之中，我們選擇告訴自己：「我沒有感覺。」這是沒有資源、沒有能力改變現實的小孩們所能想到的方法。這絕非他們的錯，而是人類群體的錯。我們的想像決定了我們的模樣。當虐待被默許，傷害便會繼續傳遞。

看著主角凱麗在這殘酷的漫畫世界中成長，我也感覺到內心深處情感強烈的呼喚。故事中凱麗先從失憶人造人的冬眠狀態，被人造人醫師依德(港譯：艾德)撿到撫養，並給予愛與關懷。隨著她問起「我是誰？」，她開始尋找自己的回憶，原本平靜的生活也起了波瀾。她意識到自己的戰鬥本能與鋼鐵之軀，卻不是她最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她暗戀的男孩的愛。

「為何鋼鐵不能有愛？」凱麗對自己鋼鐵之軀追求愛的路上顯得絕望，想要否認自己的存在。而男孩的愛，多年以前就隨著沙雷姆的壓迫與家人被屠殺逝去。男孩剩下的是執著，脫離貧困與壓迫並得到通往夢想國之路的執著。「這是我與廢鐵鎮之間的勝負」。雞蛋與高牆之間，做為雞蛋的男孩最後命喪通往沙雷姆的路上。死前男孩與女孩道別「能遇到妳真是太好了。」女孩對這世界最美的希望就在她眼前殞落。凱麗從此性格大變。

與愛人道別

從否認自身鋼鐵之身的逐愛歷程中挫敗，凱麗來到另一個極端。「我只想成為鋼刃而已」。她加入了鋼鐵鎮中最受歡迎的比賽「死亡球」。名符其實，每場比賽都以一方參賽者死亡結束。凱麗在這個死亡與鬥爭的世界如魚得水。她將自己的冷酷與能力發揮到極點，很快她就打進聯盟決賽。

廢鐵鎮最受歡迎的比賽：「死亡球」

將所有精神與思緒放在「死亡球」的凱麗

受過虐待的小孩，許多人會有類似的敘述：「我覺得我不是人。」「我覺得我像個怪物。」「我跟別人不同。」「我是外星人。」這種極端異化的感受，來自於不適當的對待。孩子不只為自己的存在與生存方式感到羞恥，同時也敏銳的觀察到，自己與其他小孩有完全不同的感受。極端的生存處境下，孩子只能發展極端的生存策略。這是我很個人解讀故事中「鋼鐵之身」與「鋼鐵之刃」的比喻。

決賽中她遭遇「死亡球」歷屆「最強的男人」傑秀皇(港譯：雅西加)，並且第一次感受到能力的極限。「最強的男人」所付出的代價不只是改造自己的身體，而是改造自己的腦。改造腦讓傑秀皇登上聯盟冠軍，但也讓他生命步步邁向腦死的結局。傑秀皇的妹妹懇求救過凱麗的人造人醫生依德拯救哥哥腦死的威脅。依德可以減緩其死亡的步伐，但無法避免他腦死的結局。依德與傑秀皇約定，延長傑秀皇的短暫生命，但交換條件是希望傑秀皇能給凱麗徹底的挫敗，讓她退出「死亡球」，回歸她原本寧靜的生活。凱麗並不知道依德的計畫，凱麗在與冠軍決鬥前，就已下定決心要從「死亡球」中退出。在最終的決鬥裡，兩人展現了鋼鐵與能力的極限，凱麗輸給冠軍，而傑秀皇死在戰鬥場上，留下「最強的男人」的身影。凱麗在戰鬥中看到人真正的強韌並不在鋼鐵的身軀，而在意志。她至此沒有遺憾，從這場無盡的死亡遊戲中退出，回到家中尋求身心的寧靜與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