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1日 星期一

對諮商的疑慮

看完這篇分享:感覺被學校諮商師出賣


以下是我的看法:
1.受侵害的個案是否都一定要通報?如果一定要通報,是否會讓來求助的人在尚未得到幫助前,就畏懼龐大和難以想像的法律處理繁瑣歷程,以及因受侵害的事實揭露所引發的關係風暴裡。所以一定要通報,是否會造成受害人卻步寧願事實掩埋的現象,這是諮商師想要的嗎?

2.甚麼時候需要通報?我能想到的是有立即與持續性的危險時,這需要當事人與諮商師謹慎而詳細的判斷。例如受害人和加害人同住的狀況下。如果受害人已成 年,這又是過往回憶,為何無法尊重當事人意願,甚至連處理性侵後的心理創傷都還沒開始,就進入毫無選擇的法律程序。即使是未成年的兒童或青年,也必須嚴肅 考量個人意願,因為這必然會改變其日常生活熟悉的一切。
諮商師有這麼需要急於撇清自己的責任嗎?如果是這樣,也怪不得許多受害的人想到諮商就有疑慮。

3.基於自己童年受性侵的創傷,我自己也想過要尋求諮商的幫助,但聽過許多人在尋求諮商協助時,都有很多糟糕的經驗,所以我也暫緩一定要看諮商的念頭,轉 而去閱讀心理相關的知識。在我所知裡,正是因為受害者的主體性被掠奪、侵害,所以才需要另一個知情的見證者協助他/她重建對自我的信心,然後才能感到對生 活與未來有更多自由的選擇。但文中的諮商師踐踏了受害者的信任,讓受害者毫無選擇的要面對無預期的法律與關係的風暴。我想問,諮商真的是長這樣嗎?

幼年在遭受性侵、暴力與忽略的對待後,向父母和周遭的家族親人表達痛苦與不適,但是沒有人理我。為了生存,我學會適應和加害者共處,這樣的結果,就是我人生兒童期最重要的發展期三到五歲之間,都被迫與加害我的人日夜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種重複、複雜的嚴重創傷,造成我之後三十年都為這傷害所苦(直到現在也是!)。

在這種痛苦的回憶裡,最讓我感到憤怒的,就是周遭的每個成人都在考慮自身的立場與利益,看到受害者的痛苦視若無睹。半夜讀到這篇分享,怒氣又再整個起來。要追朔加害者的責任,是要靠出賣被害人的復原與感受來建立的嗎?受害者有立即而持續性的危險嗎?就像一個兒童被迫與加害者日夜相處的持續性危險嗎?沒有,她不只成年,而且很認真的在思考經營自己的人際關係與未來。諮商師通報傷害了甚麼?傷害了一個受創的人想要努力生活向前的意願,傷害了一個曾經無助的人想要對外求援和保護的心願,最重要的,她傷害了一個曾遭受侵害人的已經被嚴重破壞的部分:對人的信任感。

下面的回應一堆人在叫囂這是專業倫理,我會想說,這種傷人自傷的法律和專業倫理,請及早毀棄。如果這也能叫專業倫理,是否我現在在網路上公開自己受性侵的童年回憶,電腦螢幕上另一端的警察、諮商師、老師...等不同位置的工作者,就馬上要通報處理呢?我想沒這種需求的必要,一是因為我已成年,二是我已在安全的環境裡,且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三是我能自己考量與決定是否要向曾經侵害我的人提起訴訟。有覺得一定要為別人義務通報的人,請考慮受害人以下可能的困境:一他/她需要時間處理受傷的情緒,二他/她需要考量複雜的人際網絡,三他/她有可能因為毫無準備的再度面對受創經驗而造成心理與關係上的嚴重傷害,四是他/她可能遭受加害者的報復,還有五六七八九各種可能的傷害,受害者的脈絡複雜而難解的,想要幫助有受創經驗的人,絕對不是一句通報就能解決的。

有一些狀況是有立即而持續的危險的,例如發現兒童受到性侵,且加害者是與受害人生活領域重疊的(家庭、學校等),但依然需要審慎評估其必要性,例如父母師長是否提供足夠的保護,或者父母師長本身就有忽略的傾向,或者父母師長本身就是加害者。在南部某特教學校爆發集體而長期的性侵醜聞時,當時內心就有股強大的悲哀感受:我們成人沒有負起聆聽兒童感受的責任;而受害者真正需要幫助時,也缺乏負起責任的勇氣。

我 想每個受害者都想要有一個應有的公平正義,但身為成人的我們是否應該思考,是否將受害者和加害者同時逼上法庭,公平正義就會發生?有些受害者是長期經歷性 侵與各種虐待,感覺與回憶是充滿混亂的,當他/她第一次想在安全的條件下想對外求援,轉化內在長年的痛苦時,結果換來的是「對不起,我有通報責任」然後在 痛苦的感受與回憶仍混亂不清的狀況下,就接連面對更多的陌生人詰問「你/妳有沒有說謊?你/妳證詞有沒有出入?你/妳被侵害過幾次?過程怎麼樣?」如果受 害者受到更多的二次傷害,而無法釐清過去發生的傷害,通報者是否讓受害者陷入更難處理的困境之中?我當然認同每個加害者都應該受到懲罰,但這結果絕對不是 從天上的掉下來的,而是各種現實條件的結果,我認為其中一個重要條件,就是釐清受害者的心理傷害,並給予適當的心理支持。然後在合適的條件之下,再討論訴 訟的可能性。當然上述討論是以成年人而言,兒童受侵害的狀況還是以兒童當下的安全、發展需求與復原為優先考量。

2015年8月19日 星期三

《瘋狂麥斯:憤怒道》:末日的避風港


每個人在最無助的時候,總有一個心裡的避風港。

一本我喜愛的書建議的幻想練習是:
「想像自己的樣子(任何樣子都可以),
想像一個讓你/妳舒服,可以信賴的人在一起,
你們一起搭乘一個舒適的交通工具(汽車、火車、飛船、想像的或任何交通工具),
去到一個讓你/妳感覺安全而舒適的地方,
你們一起作一些感到快樂的事(野餐、玩樂、聊天...),
看看那邊的風景、感受那個地方的空氣與味道,用感官去記得那些感受,
然後再依原路回到現實裡。」

多數人內心的避風港是家庭,
但沒有家庭、被家庭拋棄、家庭沒有愛及受虐的小孩,
無法把家當成避風港,
所以每個人在成長裡努力去尋找更不同的可能。

大概到了一個年紀的時候,我特別喜愛「末世」類型的作品,
故事的背景多半描述這個世界是個荒漠,每個人都在尋求生存之道,
故事主角通常不是受過各種精神折磨,就是斷臂、毀容,
但他們在所有不可能中尋找可能,
在荒漠中尋找綠洲,在絕境之處尋求生路。

電影《瘋狂麥斯(Mad Max)》末寫了一句:
"where must we go...
we who wander this wasteland in search of our better selves?"
「我們是該去甚麼地方...
還是要在這片荒蕪之地尋求更好的自己?」

在世界末日之後,是否仍有生路?
許多受過創傷的人都會這樣問自己,
並告訴自己一切都已失去希望。
因為他們在最艱困的時候被遺棄,
孤獨面對人生的傷痛。

在《瘋狂麥斯》這部末世電影中,
提供另一種答案:
在末日之後,放手一搏,
奪回屬於自己人生的自由。







電影:

《空氣人形》《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在無人知曉的困境之中, 我銘刻出記憶中發臭的寶石

《天空之城》:貓獅子的蒸氣龐克之旅(一)未來、復古與幻想
 
卡通、漫畫:

《新世紀福音戰士》:大人與小孩的戰爭

《銃夢》:貓獅子的蒸氣龐克之旅(二)反烏托邦中的鋼鐵女孩-人造人的愛與淚

《老人Z》:全自動化的人性機器

影集: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1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2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3.4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5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6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7貓獅子影評

2015年8月8日 星期六

出去吃麵

我在五歲以前,對父親不太有印象。我不知道爲什麽,也許是因爲我對母親的愛與需求太過強烈,以致掩蓋我對他的回憶。也許是我記憶中他不曾對我相關的事物表達太多關心與意見,我們之間沒甚麼互動。我記得我暑假回到新家時。白天的時候只有他和我在家,屬於我的玩具箱在奶媽家,而兩個陌生的哥哥並不歡迎我這個「陌生」的小孩動他們的玩具,或加入他們的遊戲。我在兄弟的房間找不到位置,客房裏則什麽都沒有。三兄弟房間裏為我保留的那個床位,對我而言是個陌生而陰暗的角落。在我感覺被他們排斥的時候,我會選擇躲到空無一物的客房裏。在那裏,我才感到安全。太過無聊時,我會到客廳父親的工作桌和電視那裏。我會想看卡通。不過,我還不會使用遙控器,也看不懂數字。有時看著窗外的雲發呆。

雖然在家裏很無聊,但我感覺不到時時刻刻在奶媽家被侵害的威脅。至少,這裡是安全的。在母親和兩個哥哥去學校暑假輔導時,我就在家裏發呆。等到父親醒來,大概已是下午的時候。有時我太餓,想早一點叫他起床。我會在臥室門口小聲的叫:「爸……爸……」有時他沒睡飽會很生氣。我怕他生氣,但又抵不過飢餓想吃東西的需求。我就只好一直在臥房門口小聲的叫:「爸……我肚子很餓……」在這個過程裏,我時常覺得時間很漫長,而且肚子一直咕咕叫。父親的下床氣一向很重,起床時看我的第一眼總是一股很厭惡我的感覺。然後他會帶我出去吃麵。父親是個藝術家,也有人封他為了不起的散文作家。這個故事,他寫在他
的第一本散文集裏《出去吃麵》。裏面寫的是他身為一個隨性而浪漫的藝術家,照顧孩子的「趣事」。在我看來,那一段段他所截取生活溫馨而浪漫的互動片段,從來就不是我的人生。他略過了我被性侵後苦苦哀求他們救我的片段。他略過了我每天在飢餓中等他起床的片段。當時對家裏人仍然陌生的我,與他最大的交集,大概也只有這兩件事。當他覺得我麻煩而難以照顧時,他會說要送我回奶媽家。當他這樣講時,我會保持沉默、沒有反應,但在心裏非常厭惡和害怕他。他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效果,所以他時常講。但他不會把這些事寫在他書裏。

有時我非常疑惑,爲何大家會如此認同這個虛僞的藝術家。但他對外總是保持親切與友善的態度。對照他每天起床看我時,像是看到一個多餘而麻煩的東西時,幼年的我得到一個簡單而清晰的結論:他就像奶媽一樣,在陌生人前會和善,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就會討厭我。我不知道為什麽,但幼年的我斷論這就是必然的現實與我人生的全部。
父親曾經給我鑰匙和錢,叫我自己出去吃麵。我說我不會過馬路,但他沒有理會我的恐懼。我在恐懼中自己一個人過了馬路,而這條馬路前面接的就是高速公路,所有的車子都開得很快,我手裏手握著紙鈔,另一隻手緊握著鑰匙。紙鈔被我手汗濕潤,幾乎被我握爛。抓緊著鑰匙的手,則感到金屬鑰匙深陷在手心柔軟的肌肉裏,痛楚讓我保持警覺,讓我安全的抵達麵店。

不識字的我只記得父親曾經叫過雜醬麵和酸辣湯。我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雜醬麵。」叫了幾次,老闆娘終於視線往下,看到了我。她有點驚訝,問我:「你一個人嗎?」我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只能害怕的點點頭。麵太過大碗,我吃不到一半。回家按電梯時我很緊張,進電梯時,很怕被電梯門夾到。電梯上顯示的電子數字「4」很奇怪,跟我記得的形狀差異很遠。鑰匙插進孔時,我上下試了很久。終於插進去後,左右轉又試了很久。我記得我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我才能轉開鐵門的門鎖。有時我找不到鑰匙或錢,也不敢叫父親起床,我一整天就從早上喝一杯調味乳,餓到晚上吃晚餐爲止。

很多年以後,我還是偶爾會做一樣的噩夢:我在馬路上被車撞死;在黑暗的樓梯間裏等待永遠不會到的電梯;進電梯時被電梯門夾死;在電梯裏等待永遠不會到的樓層;在家門口試著打開永遠打不開的鐵門。

在小學前,我時常過著這種自己一個人出去吃麵的日子。雖然那時候我已經覺得,生活比起奶媽家好的多了。忽略照顧是父母常犯的錯誤。這種嚴重的忽略照顧,使小孩挨餓、獨自外出與缺乏保護,其造成的傷害是重大而不可磨滅的。這些美其名叫「獨立」的教養,實際上是父母不在意兒童身心安全的虐待行爲。這也是愛麗絲‧米勒(Alice Miller)所謂的兒童必須提早成熟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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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與日本

2015年8月7日 星期五

《新世紀福音戰士》:大人與小孩的戰爭

我想用新世紀福音戰士(日文: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來說明大人與小孩心理上的戰爭。

初號機與使徒


整部卡通的主要心理衝突發生在主角碇真嗣與主角的父親碇源堂之間。當碇真嗣努力想要與父親碇源堂建立關係時,父親則只關心拯救人類的未來(如同一般孩子的父母親,忙著各式各樣的偉大目的,但有甚麼還能比拯救世界更偉大呢?)。當主角初次與父親接觸時,父親就要求真嗣駕駛巨型機械人初號機去拯救人類。碇真嗣矛盾的困境是,十四年不曾見面忙於拯救人類命運的父親,突然就將一個不可能的重擔壓在自己身上。碇真嗣只有兩種看似不可能的選擇:世界末日或拯救人類。真嗣非常恐懼,但拒絕父親的要求,與父親斷絕情感上的連繫與認同,對一個未曾體驗親情的十四歲柔弱少年而言,才是潛意識裡真正的世界末日。

初號機駕駛碇真嗣

作品裡對主角核心的心理描述是:「我只是個想與父親建立親情溫暖的小孩,為什麼我必須承擔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此心理困境上,心理學家Alice Miller稱之為「天才兒童的悲劇」(The Drama of the Gifed Child),這裡所指的「天才」「gifed」並非兒童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是被迫賦予的創傷。在我們社會裡,過於提早承擔不合理現實的早熟孩子,也就是所謂的「小大人」(adult child),成為每個成人所說的「好」孩子。這些孩子實際上是經歷成人忽略其需求與成長,殘酷造就兒童必須提早長大的悲劇。


這種心理上的困境,除了主角碇真嗣主動地爭取與抵抗所造就的無力與絕望,也出現在同年齡的二號機駕駛明日香身上。但同樣的困境,卻是完全不同的心理狀態。明日香所呈現的主要性格是「完美主義」,也就是以成就換取親情的注意。凡事要求「第一名」的明日香,是標準的「天才」兒童,但在這「完美」之後更深層的意義,卻是對愛的失落與恐懼。也就是明日香若沒有成就或「第一名」的保證,就會陷入對愛的失落與恐慌之中。

二號機駕駛明日香

在劇情裡每一次拯救人類的任務分派裡,真嗣與明日香就會陷入不同的分裂狀態裡。真嗣呈現的是抵抗、無力、消極與絕望,性格裡另一個極端則是絕望之後的憤怒。明日香則呈現自大、傲嬌、苛求、極端的控制與完美主義,但更深層的信念則是自我必須建立在完美與勝利之上。失敗在人生中是不被允許的,失敗代表的是個人價值的全然否定。所以明日香堅強的面具之下,內心是極端脆弱而沒有安全感的。真嗣的消極與明日香的完美主義,實際上是靈魂的兩面,面對同一種失落所產生不同的反應。


第三種悲劇的呈現是零號機駕駛綾波零。她在劇情中是主角碇真嗣母親碇唯的複製人。她沒有自我的意識,並完全的服從與認同真嗣的父親碇源堂所有的命令。多數受嚴厲管教或忽略、受虐的兒童自我的發展都有困難,但像綾波零完全沒有自我的狀況是少見的。綾波零的心理困境是成為一個母親的替代品,她並沒有被當作一個真正的人來對待。多數的時候,她被當作聽話、完全沒有個人意識可任意控制的木偶。即使在身體重傷情況下,碇源堂命令她去操控零號機對抗使徒(作品中毀滅世界的怪物),她也沒有任何疑慮。如父親般的碇源堂不在意她的生命,綾波零也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不光是因為她是個複製人,而是她認為唯有完全實踐碇源堂的意志才是她生存的意義。

過度壓抑潛意識的結果,是綾波零一進入零號機駕駛艙,巨大的零號機機械人立即呈現暴走的狀態。失去自我的狂暴現象,除了自殘(不斷撞牆,並在之後常以包繃帶的形象出現),還嘗試以零號機殺死碇源堂。如此極端的認同與壓抑看似瘋狂,但試著想,難道這不是深植在許多人潛意識深處的痛苦嗎?新世紀福音戰士能如此抓緊上個世紀90年代每個青少年(以及許多成長受創的成人)的心,是因為它深刻描寫成長與獨立的痛楚。

零號機駕駛綾波零
 希望有機會再寫人類補完計畫。

其他評論:

電影:

《空氣人形》《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在無人知曉的困境之中, 我銘刻出記憶中發臭的寶石

《瘋狂麥斯:憤怒道》末日的避風港

《天空之城》:貓獅子的蒸氣龐克之旅(一)未來、復古與幻想
 
卡通、漫畫:

《銃夢》:貓獅子的蒸氣龐克之旅(二)反烏托邦中的鋼鐵女孩-人造人的愛與淚

《老人Z》:全自動化的人性機器

影集: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1貓獅子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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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3.4貓獅子影評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ep5貓獅子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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