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背叛 Betrayal

當我憶起童年性侵的回憶時,我選擇和家人先分享這些回憶與感覺,而他們的回應讓我感覺難以置信,但同時又覺得相當的熟悉。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應該就叫「背叛」吧?


我哥哥們是這樣說的:「沒那麼嚴重。」「你過度反應。」「他們(我父母)沒有錯。」「是我,我也會做一樣的事(指把我留在奶媽家)。」「我們家是很好的了。」我父母是這樣說:「你記錯了。」「你太小了,不會記得ˊ。」「你在那裏時間沒那麼長,沒那麼嚴重。」「他們(指性侵我的人)只是教小孩太粗魯」「被性侵是丟臉的事,不要說出去。」「我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直到我閱讀有關性侵與心理治療的書籍,我才知道我當時經歷的階段叫「面質(confrontation)」,也就是和性侵事件中未負起保護責任的照顧者或加害者當面討論性侵的事實,而這可以是一個艱辛、充滿困難與傷害的過程。對應負起保護責任的父母而言,受害者陳述的事實,就是對他們未盡到保護自己小孩責任的指控(尤其是在兒童受到亂倫傷害的情況下)。這些人多數會盡力的迴避、拖延、否認,有時甚至會使用暴力傷害陳述中的受害人。書中的描述,讓我有種時空錯亂的錯覺,我以為書中描述的是我家人的反應,但實際上它描述的是普遍兒童虐待下的倖存者在質問他們的父母時所會遭受的傷害。

當我在下定決心和父母面質時,許多關心我的親友都勸我不要,因為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我父母犯的錯誤不知要從何說起,當面質問他們,只會讓我的傷害更難以預計。我感覺到這些親友對我的關懷是真心的,但有些事情我想親口告訴我自己的父母,有些事情必須要我自己親身去完成。這個過程會讓我更清楚他們的想法和態度,也更清楚我自己的感受。


面質過程中對於家人的逃避、否定與背叛,我感覺非常痛苦,但又感到十分的熟悉與合理,因為過去三十年來他們就是這樣對待我的,他們並沒有因為我的經歷與感受,而改變對我的冷漠與傷害。一如三十年前,我三歲的時候,他們把我放在奶媽家裡,奶媽一家四口性侵我(請參考這篇),我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帶我離開那個恐怖的地方,但他們只有每個禮拜日曆上那個「綠色的日子」才會出現,出現時,大概就是待半個小時,和奶媽談談話,跟我說一兩句話,或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就走了,然後我就必須再等下個禮拜,繼續在這些性侵我的人掌控下尋找生路。

每天,我閉上眼睛,希望他們會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我張開眼睛,他們沒有出現,然後我又再想起是他們把我放在這裡的,是他們選擇把我一個人遺留在這恐怖的地方,讓我獨自面對這些侵害我的人。每天、無時無刻,我陷入在絕望裡,他們不會來,我必須靠自己。


在某一個他們來探訪我的「綠色日子」,我拒絕看他們,我躲在性侵我的奶爸、奶媽臥房裡,期待他們進來找我,帶我離開這裡。十分鐘後,他們就離開了。我自己一個人留在房間裡,我感覺不到任何感覺,我感覺我飄浮在空中,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心裡有個巨大的空洞,但我感覺不到痛苦,也感覺不到哀傷。這種「沒有感覺」的感覺,持續了三十年,占據了我生命很大的部分。我的家人遺棄了我,讓我日夜獨自面對性侵我的人三年。當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背棄你,你對人的信任感會徹底粉碎,更不用說脆弱而需要保護的兒童。


三十年前他們是如此對待我,三十年後我和他們面質,他們也沒有任何改變,而這就是我堅持決定和他們面質的意義:我嘗試打開大門,無論他們做過多少傷害過我的事,我嘗試溝通,但他們沒有試圖要理解,反而選擇一貫的消極和否定的態度。我知道了,我看清楚了,我在心裡跟他們說了再見,我要繼續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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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17日 星期日

自戀的父母 Narcissistic parent

有些自戀的父母會帶給自己的孩子極大的困難,其中的一個原因是他們不願意愛自己的孩子,他們把自己的需求擺在孩子之前,同時也認為孩子出生是為了滿足他們生理或情感上的需求,有時他們會讓小孩承擔大人的工作,有時他們會認為小孩是為了滿足他們情緒上快樂的工具。當小孩有需求時,他們會有各種的理由去逃避小孩的需求,他們會用工作、興趣、家務、情緒等各種理由告訴小孩不該干擾他們正在進行的事,並告訴小孩這些事優先於小孩的需求。

父母並非完美,有時無法滿足小孩每一刻的需要是可理解的,但這裡討論的父母是會選擇漠視不作為的態度去面對小孩,他們認為小孩出生就是他們的負擔,他們在心理上和情緒上拒絕去照顧小孩,有時會直接把小孩交給他人照顧,讓小孩長期處在沒有情感連繫或具危險的環境中。他們時常會選擇將照顧與保護小孩的責任交給其他人來處理,他們希望小孩出生了以後馬上就會長大,處理自己的所有的需求,更重要的,是滿足他們的需求。

他們不願意付出愛,他們甚至不願意對小孩笑或觸碰小孩(更不用說抱,在我的記憶裡,我的父母沒有擁抱過我一次),他們將愛當作一種有限的資源,他們認為小孩才是要愛他們、照顧他們情緒的人,而不是父母。所以他們會要求小孩讓他們開心,但只要小孩有需求和情緒,他們會選擇拒斥或遠離,有時他們無法逃離時,他們就選擇漠視。父母時常會在他們面前強調父母照顧他們犧牲多少時間與機會,因為小孩的出生帶給他們多少困難,而父母付出這麼多,父母需要小孩的照顧與愛。小孩會為 了得到父母的肯定與愛而不斷去努力符合父母的需求,但無論如何他們如何努力,他們還是會發現他們無法滿足父母的需求或期待。

長期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小孩無法感覺到愛,父母讓他們感覺他們是不被愛的,他們會在痛苦中掙扎為何父母不愛自己,最後他們會怪責自己,認為得不到愛是小孩子自己的錯,成為一個自我厭惡的循環。

孩子面對這種愛的匱乏與父母的漠視(有時甚至是明顯的仇視)下成長,會對親密關係與愛的概念產生深刻的困擾,他們會覺得被遺棄、孤獨、難以被理解,在遇到真正關心與愛他們的人的時候,他們會陷入疑惑與自我厭惡,他們會想起父母長期冷漠對待他們的方式,而在內心充滿嚴重的衝突與疑惑。

這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在這部落格我會繼續再寫我如何克服這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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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9日 星期六

誰是Felis Simha?

Felis Simha是去年(2014)誕生的一個身分,在此之前,我叫陳三郎。而更早之前,我曾是個快樂的小男孩,我有另外一個名字。

為何我會需要有三個名字呢?因為我在三歲時被四個人性侵,並被迫日日夜夜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三年。身為一個童年被性侵的倖存者,我從未感覺過甚麼叫「安全」,我只知道我必須渡過生命一個又一個殘酷的考驗,我才能生存下來。

通常這類的倖存者會有很多名字,因為他/她們渴求著另一種人生:不受侵害的人生。所以他/她們時常會一個名字換過一個名字,一個身分換過一個身分,一個環境換過一個環境,只為了得到一個簡單的感覺:平靜,但最終都是徒勞,因為恐懼深深埋藏在我們的回憶裡。我曾經一度試圖忘記這些恐怖的回憶,而我真的忘記之後,恐懼的感覺依然日夜侵蝕著我,我只為自己帶來更多痛苦和疑惑。每一個經歷創傷的倖存者都想擺脫這些痛苦,但卻不知從而開始,所以我們只能一直逃,從一個荒漠跳進另一個荒漠。

所以回到最初的問題:誰是Felis Simha? Felis Simha是我重拾我人生中最痛苦回憶時所創造的身分。大概是在一年前,當我漸漸開始憶起所有事情時,我也一步步走進絕望感受的深淵裡,當世界一片黑暗時,我想起了一點光芒,那就是我曾經是個快樂的孩子,我喜歡玩,我喜歡看卡通,我喜歡畫畫。

我記得我家人剛送我到奶媽家時,我在家人和奶媽一家人面前開心的畫畫,大家都在稱讚我很會畫畫,我好開心,那曾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刻。畫著、畫著,不知道何時我的父母就靜靜的不見了,我以為他們會回來,但他們沒有。我問奶媽他們在哪裡,但她沒有理我。奶媽和她女兒突然把我手上的筆一把搶走,我嚇了一跳,正在疑惑怎麼回事時,她們把我桌上所有彩色筆收了起來,並在我面前把我的畫撕了。我在驚恐中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們好像無視我的存在一般,似乎我只是一顆路邊礙事的石頭。

之後她們一家四口就性侵了我,這是我人生痛苦的開始,也是我童年快樂的結束。但我記得我確實曾經快樂過的,即使是年紀小到我的記憶有點模糊,但我記得快樂的感覺,是畫畫,是我對這世界還充滿新奇與愛的時候。

在這段漫長的回憶歷程裡,成年的我創造了Felis Simha。Felis是拉丁文裡的「貓屬」的意思,Simha則是梵文裡「獅子」的意思。創造這個名字,純然是我對動物的喜愛,尤其是貓科動物。這個意象結合了我幼年對繪畫的喜愛,它幻化為一個Cat Artist貓藝術家出現在我內心裡,它代表著我過去與現在對生命的期待與熱誠,它是創造與快樂的泉源,它在我絕望的深淵裡點起了一盞燈,陪我走過了黑暗與痛苦。而我知道無論我經歷多少黑暗與痛苦,我知道他一直都會在,他是活生生的貓藝術家,他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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