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5日 星期二

內化的創傷經驗


「每段信任的背叛都是暴力,這種暴力是亂倫經驗的核心。」---《哭泣的小王子》p.49

「亂倫不同於其他性侵害的地方,在於加害人本來是保護被害人或被害人父母的身分。原本是兒童可以向他尋求照顧、安慰和理解的人,卻因性關係而破壞了這份信任關係。『照顧者』並非一定是家庭成員才能造成創傷經驗,孩子天性就會信任最親近他們的成人,直到受到其他原因而改變。任何比兒童年長的照顧者所做出性剝削的行為,以定義而言就是亂倫,因為它破壞了兒童天生的信任感。不論加害人與兒童的關係是來自血緣、父母或繼父母、年長手足、鄰居、朋友、老師、神職人員、治療師、醫生、保母、營地輔導員或其他照顧者,破壞信任感的情況都會發生,結果都是相似的:兒童的世界變得不安全、混亂和可怕;為了生存,孩子必須合理化他們的遭遇。

當重點放在童年期的侵害時,我無意低估其他性侵害的類型。兒童性侵害的影響都是很嚴重的,不論加害者是親戚或陌生人。然而,本書之一的目的是討論兒童遭熟人性侵害所造成的特殊後果,以及為何這些創傷特別嚴重且難以復原。」---《哭泣的小王子》p.33-34

兒童的特質有其脆弱性及延續性,當孩子以哭泣、叫喊表達自身的需求時,有些人會對兒童施與暴力與殘酷,並將兒童受到驚嚇與傷害的後果,向其他成人證明:「看!他/她不吵了!」當我們無法接受一個成人在表達意見時,受到任何形式的暴力與脅迫,為何會認為對小孩可以?兒童在受到暴力對待後,因其脆弱性及求生的本能,會內化施暴者的觀點於幼小的心靈中,認為受到暴力對待是自己的錯誤,若在成長過程中,沒有得到有效的幫助時,童年的創傷將會一直隱藏在記憶裡,帶給我們持續的影響。

許多人再談起童年創傷的回憶時,常會認為遭受暴力、性侵是自己的錯誤引起的,或是應得的,或全然是自己的錯誤。也許一般人會覺得難以置信,但試想你/妳今天是個求救無門、每天遭受不人道對待的受虐者,每天在絕望和恐懼中生活,你/妳是否會嘗試尋找生存的方法,合理化各種不人道的對待,尋找生存的希望?在絕望的環境裡,無論做出多少抵抗,都無法避免受虐的感受及身心受創的後果。成人如此,何況無力抵抗的兒童?

一個成年的倖存者再說起其童年受虐的回憶時,聆聽者會強烈感受到他/她的情緒(有時恰好相反,倖存者會以平靜的語氣淡化極端殘酷的經歷),你/妳會感受到他/她的絕望,以及痛苦的感受。多數受虐兒童在受虐情境中是孤立而無助的,為了生存,兒童會內化並合理化各種當時生存的條件,包含施虐者的觀點。倖存者在述說過程中,會不自覺的為加害者的立場說話,那是因為在當時童年受害的情境裡,感覺混淆了兒童依賴、信任的天性和施虐者殘酷的觀點(也許還包括愛),這些感覺會一直延續,並成為感覺混亂的源頭。這種深植於內心的混亂,無法只依靠理性翻轉(雖然透過理性重建是重要的)。受虐者只有在確認絕對安全以及全然被接納的環境之下,才有可能述說這種內心深處的痛楚和混亂,並在這情形之下,與聆聽者重新檢視創傷的形成與累積。(在此你/妳能感受到聆聽者的立場與價值觀對尋求幫助的倖存者影響有多大,所以慎選你/妳信賴的對象或治療師傾訴,關乎你/妳未來治癒的願景與進展。你/妳無法和一個以和為貴、萬事以家庭和樂、孝道至上的保守份子談論性侵你/妳的父/母有多殘酷,你/妳只會得到更殘酷的回應。有人說:「忘記就算了!」「過去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等淡化回憶的說法,那都是無助於治癒的意見。)

童年遭受性侵、暴力與虐待的倖存者,心靈所受到的創傷就像開放性的傷口,無法癒合。但只要打破孤立的狀態,並獲得適當的幫助,傷痛是可以痊癒的。為了再次檢視心靈的創傷,復原的的過程必然是不適的,但過程中也會逐漸帶來自由與希望的感受。無以計數的人曾經受害過,也有無以計數的人曾經從絕望、痛苦中痊癒過,受害者不是孤單的,我們不是孤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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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

2014年11月18日 星期二

《哭泣的小王子》作者序

作者: 麥可.陸

在你閱讀本書之前,我有三個提醒:

一、 請不要試圖一口氣讀完。書裡面有太多有用的內容。請從容一些,慢慢地讀它,這樣你才不會有壓迫感。你可能會發現不要在晚上或是獨自一人時讀這本書會比較好,最好是閱讀時身邊有人可以討論的時候(治療師、朋友、伴侶或其他倖存者)。

二、 曾有人批評我說沒有納入關於倖存者同時也是加害人的資料。這本書是寫給非罪犯男性倖存者的,這是我的專業領域。我並沒有對加害人進行過廣泛的研究接觸,因此罪犯倖存者的議題就留給專家吧。這不代表我認為這些人不需要不值得被關注,我對於倖存者同時也是加害人的來信表示感謝,我希望他們能成功地從虐待以及受虐中復原,而我也相信沒有人可以從虐待他人中得到復原。

三、 在初版《哭泣的小王子》,我邀請讀者寫信或打電話給我回饋,我回覆了每封信和每通來電,然而我低估了回應量也高估了我處理它們的能力。我仍然歡迎你們的來信,每一封我都會讀過並從中學習,但我可能沒辦法每一封都親自回覆。我會空出時間到你們所在地開倖存者工作坊、專業訓練課程及公開演講。我的電子信箱是:nextstep,counseling@verizon.net。網站是: www.victimsnolonger.org。這個網站包括提供定期更新的資料給倖存者及專業人士、友站的連結,及一個不定時的專欄,我會寫各式各樣的文章,希望你會感興趣或覺得有幫助。
本書並不是寫給那些已經成功度過困難療癒之旅的人。我把《哭泣的小王子》寫成一本復原指南,幫助曾經驗兒童亂倫或其他兒童性虐待的男性,以及關心他們的人。我的初衷並未改變:盡可能提供更多訊息給更多的人;呈現男性倖存者可以探索並分享經驗的架構,向他們保證可以從童年性虐待的陰霾中走出;關於復原本質的討論;分享對男性而言,在復原之路上會有的幫助;提供男性倖存者與愛他們的人以及專業人士具體的資源;邀請讀者和其他男性共同參與復原的「長征」(odyssey)。

我第一次使用「長征」這個詞來形容復原歷程時,我的編輯回應說:「我想這個字是個關鍵……它包涵許多貼切、正向的含意。長征意指發現潛藏問題的航程,也代表受害者發現他們並非孤獨一人。長征是一場向內(心靈)的旅程,它所需的勇氣不遜於向外(探索未知世界)的旅程,可能更多。長征意指這趟旅程相當的長:不是到街角買個牛奶般的路程,而是需要堅強的性格、好奇心、冒險意識,以及願意堅持下去的意志。對於你在書中所著手準備完成的歷程,『長征』是個貼切的譬喻。」

在他寫下這段文字後的幾年間,我從復原中的倖存者身上學到非常多。我深信這項英勇任務艱鉅且意義重大,我對能踏上長征的英勇男人深感尊敬,事實上我對所有倖存者(及那些與他們同在的人)的欽佩與日俱增。

這趟旅程並不容易。一開始你可能只有關於某些想法的模糊概念,也沒有如何完成的線索。終於,你的努力匯集成一股力量,並且不時地感覺到復原就是生活的全部。沒有特別投入治療的時候,你發現自己思考著復原、談論著它、和其他的倖存者見面,並聆聽他們的經驗。過了一陣子,你聽、看、讀或做的每件事都是透過一個非常特殊的鏡片在看著──虐害及復原的意識。每段對談似乎都會轉到性虐待的主題;那些沒有聚焦在這些議題的對話看來與你無關。你會經歷一些困惑的時期,你發現你懷疑自己怎麼敢承受如此痛苦的努力,也懷疑是否能有把它弄清楚的一天。

但復原不只有困難和挫折。有些時候你的復原似乎會有令人振奮的動力。你開始了解童年時承受的以及多年來面對的困難,這兩者間的關連。你對於人際關係有了新的覺察,並且改變了部分自我挫敗的行為。每次一點點新的訊息、覺察及其交互作用,便給了你拼圖的一角──最終創造了連貫、訊息豐富的圖像。盡管會有沮喪、無望的時期,你仍會經驗到歡欣的時刻──當你知道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在你的發現之旅中──典型的長征──你將穿越多采多姿的風景,遭遇「怪物」和「英雄」。當你和其他倖存者及盟友接觸時,你會訴說你的生命,你也將聽到驚人的故事:充滿身體暴力、忽視以及情緒虐待或性虐待的過往,這些故事會使你哭泣、顫抖──或是麻木。你會有種種不同的情緒,你為倖存者們(像你及你所愛的人)安然走過生命的勇氣、智慧、和創造力深受感動;這群孩子們在沒有正確訊息、支持、鼓勵和愛之下找出了生存之道。而成年的倖存者們──通常感覺自己好像在用手指奮力攀住懸崖邊緣──堅持他們本能的領會:健康的人類以尊重、體貼、合作對待彼此,深信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經驗到這種健康的關係。和我一樣,你將會為了倖存者成功整合他們的生命而感動。你聽到越多這樣的故事,你就會越尊敬他們,並且最終會了解你也同樣令人欽佩,同樣值得尊敬。

我不期待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但如果你持續進行你的復原工作,你一定會同意大部分我所說的。嘗試看看做你自己的復原功課,相信你的判斷。

《哭泣的小王子》第一章:關於侵害

兒童性侵害:迷思與真實

作者: 麥可.陸
何謂虐待

如果你決定閱讀這本書,也許你在童年時期曾遭虐待,對家的回憶會是另一種畫面。爸爸的談話總是不理性,而且教導方式一點也不溫和;媽媽自己的童年記憶可能是受暴與性侵害。用餐時間常常需要忍耐地吃完或乾脆逃離現場。

記憶中的父母可能是缺席的、找不到人、無保護能力,他們可能都自顧不暇了,更遑論幫助你。家中的夜晚可能是叫囂互罵、發酒瘋、暴力場景、恐懼的孩子蜷縮著躲起來、惡夢、哭泣、困惑無助、無理的指責、嘲笑、有一餐沒一餐、企圖保護父母一方或手足……甚至是性侵害。可能沒有人相信你,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你。你對童年的記憶可能很稀少或根本沒有,無論是好的或壞的,你總疑惑著,為什麼無法回想起那些快樂時光、那些金色童年。有些人會假裝相反的情景,想像家人是快樂、明智、健康、和睦的,用這種方式來保護受虐的自己,緊抓著幻想,直到現實硬闖進來。即使如此,你發現自己仍想試著改寫家庭歷史,讓它更像你所希望的家庭樣貌。

不論個人或社會,我們都塑造出一個舒適愉悅的家庭圖像,也難怪人們會緊抱著這個形象不放,以避免被殘酷的現實污染傷害。即使是身在受虐當中,假裝實際狀況是相反的情況也比較容易。事實上,對理想家庭的幻想可能是兒童時期唯一的避難所。理解這個現象,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即使面對非常明顯的受虐證據,孩子仍堅信一切都是正常沒問題的。

「男人的家就是他的堡壘」,城堡中國王與皇后有絕對統治權,少有人願意針對養兒育女給予建議,更遑論干預他們的教養方式。看起來,責任全都在父母自己身上。在這樣的文化價值交疊下,父母(可能自己曾在暴力家庭中長大)得獨自面對處理家庭中的生活壓力,如此一來,容易建立一個把兒童(和妻子)視為財產的環境,其「所有權」授予父母可以任其所欲對待兒童。

基於對獨立性與差異性的尊重,使得父母的教養行為有很大的自由空間,也因著對個人及家庭隱私權的重視,傷害的和令人震驚的行為才會被忽略,甚至重大兒虐都未被通報。直到最近,保護兒童不受父母虐待的必要性才逐漸被大眾認同,但其改變仍是緩慢且試探性的,兒童保護機構對家庭的介入常遭受質疑。

真相是:兒童虐待是存在的,是真實且常見的。兒童虐待有很多種樣態,有些明顯,有些則很細微。兒童虐待的範圍從疏忽到身體暴力,如:施刑、毆打、言語和心理不當對待、兒童色情刊物、性侵害(從引誘到強姦等行為)。兒童虐待鮮少侷限於單一行為,往往在行為組合、時間長度和施虐強度有不一樣的形式,每種形式都對兒童造成極大傷害與長期影響。

在父母絕對威權下,兒童失去所有「人」的權利,如:隱私權、獨立權甚至掌控自己身體的權利。而我們卻依然相信一個假象,就是親密家人造成的傷害是少於陌生人的,但毫無疑問地,事實剛好相反。

兒童具有驚人的復原力。在適當的支持、穩定的愛與鼓勵下,兒童甚至能從最嚴重的童年創傷中復原。然而,當本來應該是治癒兒童的重要他人犯下傷害時,孩子又該何去何從?安全的世界被摧毀了,孩子在受虐中孤立無援。當加害者是家中一員時,全家都會受到影響——包括沒意識到虐待行為的其他家庭成員。受虐兒、加害者與其他家庭成員之間的三角關係,將成為焦慮和混亂的源頭。

本書不打算提供「施虐家庭」的確切描繪,有兩個原因:首先,沒有一種可以準確勾勒出發生亂倫或其他兒虐的環境側寫。我們可以討論怎樣的文化價值和社會氛圍提供了施虐的沃土,但是我們無法像描繪虛構典範的「完美家庭」一樣,準確地去勾勒一個施虐家庭。其次,不闡明施虐家庭樣貌,是因為倖存者會傾向自我消除。你想要明確答案與確切架構是很正常的,你可能會對自己說:「給我一個施虐家庭的描述,我才能決定我的情況是否符合。」能夠確認自己不是受虐,或是認為自己情況還不算太糟,因為尚未滿足施虐家庭特徵中的第七條,上述兩者對你都將會是一種解脫,但是這些自我排除都不會對你有幫助。

如果你是兒童性侵害倖存者,可能已經有太長一段時間,你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同,被排斥、被孤立。當探討種種的可能性時,讓我們先把你納進來,先歡迎你閱讀本書,不論你是因為有鮮明、確切的多年性侵害記憶,或只是因為看似好奇而拿起本書;不論你的家庭是混亂或看似正常,這本書皆適合你。你有權讀它、感受它,在任何能幫助你掌握自己人生的情況下使用它。

受虐後的影響

在一場週末男女倖存者復原團體中,參加的男性們針對「童年性侵害如何影響成年後的生活?」寫出底下的列表,所列項目不一定符合每位倖存者的狀況。我列出這些男性們寫下的全部項目,未做任何修改。

惡夢(激烈的;暴力的)
害怕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攻擊者
羞愧感
憤怒
罪惡感
害怕表達憤怒;難以生氣
控制感的需求
假裝自己處於失控狀態的需求(無助感)
害怕被關注;害怕曝光;懼曠症(Agoraphobia)
遠離人群
害怕親密;逃避親密關係
「逃避主義」(Avoidism)
疼痛及身體痛苦的回憶
記憶回溯(Flashbacks)
無法清晰地思考
溝通困難
侵入性想法
強迫性飲食、不吃、節食、暴食、催吐……等
自我虐待
求死念頭
性衝動行為
感到無性
性功能障礙
不真實感、隔離感
自我形象是失敗的
在任何時候都要完全勝任的需要
覺得「這是我的錯」
自我懷疑、感覺自己是不夠好的
嫉妒
羨慕
感到不足
希望我是別人
無法接受安慰或滋養
被稱讚時感到羞愧
低自尊
保留無關緊要的祕密
感到被圍困
覺得人際困難
隔離
不善表達脆弱、無法被傾聽或接受關心
認為「如果他們了解我了,就會拒絕我」
因逃避而有成癮行為
凍結情緒
害怕別人別有用心
擔心別人利用我
無法說「不」
缺乏認清真相的能力
角色混淆;認同混淆;性別混淆
對想被照顧又不想被照顧而感到矛盾
害怕權威
害怕規則
害怕女性
害怕男性
害怕大聲說出來
無法放鬆
和感覺隔離
感到卡住、困住
將虐待視為愛
對部分童年遺忘或失憶
沮喪
解離經驗
擇偶能力不佳

以上項目不全然非要準確不可。歡迎你把這本書當作背景資料或指南,來探索你的童年經驗。當讀到虐待、倖存或復原的多種面向時,擷取對你有幫助的部分,其餘的就放著。當談論虐待/功能不彰/混亂等家庭時,要知道這些家庭之間的差別,僅是同樣態內不同的變化,並非要你低估自身的經驗。如果你有本應保護你的家人或成人卻對你施暴的童年經驗,這本書可作為創傷復原的參考資料。

那些連陌生人都不被允許的行為,我們卻默許家庭成員做出這樣的傷害,這又該如何解釋?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們因獨立之名而孤立父母,且將兒童視為財產(沒有感情、也沒有身體和情緒自主權的財產)。雖然我先前說過,但值得在這裡重述一次,將兒童視為財產是問題的開始,也是整個虐待問題的關鍵。

身為一個臨床心理治療師,我重視受虐後的影響。在和多位倖存者工作後,我開始可以辨別出因為過去童年的性侵害經驗,成年後會出現的常見徵狀。如果你帶著可能源自受虐的記憶、感受或困擾來找我,我的責任是幫助你探索和了解,童年創傷是如何傷害你,以及如何持續影響你的成年生活。但是僅止於了解是不夠的,必須撫平少年時期性侵害的創傷,才能繼續向前走,享受完整和滿意的生活。復原是可能的,雖然不容易也不是立即見效,但是它真的會發生,我看過許多的倖存者都有這樣的經驗。

這本書的目的不是分析或是提出關於虐待的定義與理論,而是談論兒童性侵害的影響和復原。至於為什麼會有虐待行為,我在這裡簡短談一下我的想法。我認為,兒童有被照顧和保護的權利,這是絕對的權利。當任何人藉權力位階,如:力量、職權、經驗等方式侵害兒童的權利時,這種行為就是虐待。虐待兒童沒有正當理由、不是理所當然,更不是兒童需要負的責任。只有當我們體認活生生的現實:孩子需要被保護,免於受任何形式的虐待,並將這份體認放在心上,反映在整個社會制度上, 我們才能建立一個真正健康的社會。

引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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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

2014年11月7日 星期五

黑洞

曾有研究指出,受過重大創傷的兒童,無論有沒有經歷過快樂或不快樂的經驗,只會重述出不快樂的經驗。

這是童年受過性侵小孩的其中一個難處,那些混亂而無法釐清的感覺會不時浮現,干擾現時的感受及思考,並且會改寫過去的感受,曾有的快樂體驗也會變成不快樂的感受。

安娜,我的腦袋裡有個黑洞,它吸走一切。
我的人生體驗過快樂,但當我回想的時候,它讓我想不起快樂的感覺。
我知道怎麼尋求幸福,但當我想去追求的時候,它讓我感到無力,失去一切欲望。
長久處於這樣的情緒裡,我會失去生存的希望。

我曾經選擇去擱置及遺忘我的童年回憶,但那感覺就像是活在一個麻木的世界裡,我隔離在這世界之外,一切感覺都是淡然無味的,沒有哭,也沒有笑。

我被黑洞所牽引,規律的圍著它打轉,我看不到其它景色,因為我離不開它的引力。

黑洞裡是我的過去,也就是夢境最深處,在我人生剛開始三歲的時候,我被四個人性侵的過去,和性侵我的人共度三年的過去。

我試圖用各種方式去忽視它、迴避它和遺忘它,但它黑暗的重力還是在暗夜裡牽引著我的痛苦,讓我恐懼,讓我羞愧,否定我的存在。

黑洞就是我人生開始之處,我記憶的核心,在三十歲過後,我終於重新燃起勇氣,向我太太說出我的過去,然後黑洞裡就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芒,透過我和太太之間漫長的對談,光芒像是在黑暗洞穴裡鏡子的反射,當它調對了角度,光線就照進了記憶裡最黑暗的角落。

只有重新再看清侵害者的角色與自己的位置,那個黑洞才不再是黑洞,而是我理解自己人生藍圖的劇本。這個劇本很爛,我知道,但我必須把它讀完。我會讀到人性裡黑暗的一面,和骯髒的本質,但釐清那些侵害者的特質和我之間的關係之後,我才重新看到了自己,那個孩子就在那裏等著我。

抱起黑洞裡被遺忘的孩子,我向他道歉,我把他遺忘在這裡三十年。該怎麼讓一個經歷嚴重的痛苦和悲傷的孩子相信,我們現在安全了,可以重新再體會這世界的溫暖和快樂,還有身邊的關懷與愛?

我必須學著重新再當個小孩,了解一個孩子成長理所需要的快樂與關懷,我要關愛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孩子,學會快樂,學會和他一起玩,學會和他一起度過難關,即使眼前沒有對策,我也要讓他知道,我就一直在這裡,陪著他,度過恐懼與黑暗。

安娜,我一直想讓別人看到我,但別人只是一面鏡子,我真正想要的,是透過不同的鏡子看清我自身的存在位置。我不斷地嘗試再說,在朋友面前說,在公開的場合說,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眼神,那一閃而逝的眼神是人性深處的鏡子,讓我看到各種可能,有時是冷漠的,有時是疑惑的,有時是充滿哀傷的,有時是受到震驚的。有時只是單純的訝異,隨後竟然充滿了好奇,那真是少數奇特的時刻,竟然不會害怕我這麼黑暗的人生,可以交流和探討那些經歷的意義,每個人大概都有短暫的這些時刻,讓我能觀察和交流我們之間的能量。那是珍貴的。黑洞不再只是黑洞,它成為新的恆星,和另一個星系的恆星產生了新的引力。

我過去背負了太重的質量,我的宇宙無法運轉。但粒子之間永遠充滿可能,在看清那些侵害者宇宙垃圾的運轉方式之後,我的宇宙中心運轉找到了其中一項新的原則,那就是遠離那些宇宙垃圾越遠越好,真的遇到,就趕快時間跳躍、空間轉移,至少也要開啟防護罩,以預防那些曾是具有侵害者特質人性的宇宙垃圾輻射線傷害眼睛的健康。

安娜,我的宇宙再次開始運轉了,它必然是新的冒險,我充滿期待。

尋找答案

我的成長孤獨的,因為我情緒充滿困擾,而他人只能看到我的困擾,卻不知道原因。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感受,當時我覺得我會孤獨終老一生。之後我一直在尋找,尋找我能信任的人,尋找我說出一切之後,我仍能感到安心的人。

我在認識我太太第六年才第一次述說我童年被性侵的回憶。我信任我太太,拖那麼久才說的出口,是因為被性侵的人要述說那時的回憶,就會回到那個時間點,而那時我三歲,我會說一堆話,但我的字彙裡沒有「性侵」這個詞,我只有一堆混亂、痛苦和悲傷的感受。我記得,被他們糟蹋之後那種極度不開心的感覺,我自己一個人默默拿出玩具來玩,幻想身邊有許多幻想的朋友能理解我的感受。幻想帶我暫時解脫痛苦的感受。我在這種環境之下成長,等待某天某個人能理解我的感受。過了三十年,我才說出第一句話:「我好孤單。」

在說出來之後,一切的感覺就如瀑布雨下爆發,其中很多感覺讓我異常痛苦:信任感的破碎、羞恥感、恐懼感、想逃離的迫切感...等,幸運的是我有信任的人在身邊,她和我分享和承擔這心痛苦和困惑,然後我們開始尋找相關知識,然後我們才理解這世界有那麼多人有類似的經驗和分享。我們看到各式各樣的經驗和建議,如果答案沒有讓我們滿意,我們就再尋找下一個。

最後我們找到兩本書《REPAIR for Teens- A program for recovery from incest & childhood sexual abuse》、《Healing Your Emotional Self: A Powerful Program to Help You Raise Your Self-Esteem, Quiet Your Inner Critic, and Overcome Your Shame》,他們幫我們解開大部分的疑惑和情緒上的矛盾,雖然不是全部,但有了這些經驗,我們有了信心面對些下來的問題。過程裡,我不斷想起的是樂生阿添伯的話:「活著,就有機會。」

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在黑暗中

被性侵的痛苦回憶像是把我籠罩在黑暗中,
我不知應該往哪裡走才能擺脫黑暗和痛苦,
但在敘說和書寫的過程中,
我發現自由離我並不遠,
事實上,可能就在我面前,
只是困在恐懼跟黑暗的孩子是孤獨的,
我不知道方向,更沒有勇氣向前踏任何一步,
深怕走錯了一步,離自己更遙遠。

就這樣,我在黑暗中與恐懼一起關了三十年,
等待,等待有人來救我,帶我走。

然後我才理解,找對的人,說出想說的話,才能得到真正的支持,
並在這支持下,我為自己在黑暗中點起了一盞燈,
靠著這盞燈微弱的光線,我開始在黑暗中摸索。

恐懼就在我身邊,我沒有忘記,
就像過去我每晚睡在性侵我的人身邊,
我會小心翼翼的,避開我的恐懼,不吵醒它,
但恐懼會甦醒,在我的生活中無時不刻告訴著我,它可以傷害我,
而我必須保護我為自己點亮的那盞微光,
相信無論恐懼再怎麼傷害我,我要的人生就在眼前,
即使恐懼拖慢了我的腳步,它也不能阻止我往我要的方向前進。
因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要的人生,我看到黑暗的止息,

只要拿出我的勇氣,再往前踏一步,我就能打開另一段人生的大門。

http://felissimha.blogspot.tw/

2014年11月3日 星期一

安娜,請聽我說:我的經歷

安娜,同為性侵的受害者,我在這裡分享我個人的經歷,願妳能看見我的人生、我的痛苦,並告訴世人,我們並非孤單,看見創傷,是癒合的起步。

我是陳三郎,我決定把放在心裡三十年的秘密說出來:我在三歲的時候被四個人性侵害,我被迫和性侵我的那些人住在一起三年,直到五歲才脫離他們掌控。

最近為了整理這些回憶,耗掉我所有心力和時間,但我決定要面對這些黑暗的回憶。我要把它們寫出來。

苦難的開始

性侵我的人是我的奶媽、奶爸與他們的兒子和女兒。

我三歲時,媽媽帶我到奶媽家,並告知我他們要搬到新家,當時陪著我的,只有一個娃娃和一個奶嘴。然後媽媽就留我就一個人在那個家庭,渡過了三年。

奶媽、奶爸會在深夜把我搖醒,把我放在小板凳上,逼我睜開眼,要我看著他們在床上激烈地做愛。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不想看,閉著眼睛,假裝睡覺,

奶媽會繼續把我搖醒來。有一次,因為我不合作,第二天奶媽便把我當時唯一的財產,娃娃和奶嘴丟掉,懲罰我的不聽話。

奶爸會在我面前伸手進去奶媽的褲子內,摸她的下體,發出沙沙的聲音。奶爸問我,「想不想知道有什麼在裡面,想找找看嗎?」當時我覺得很害怕,跑進去房間的角落躲起來。

有一次爸爸媽媽來看我,然後離開,我覺得很難過,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喘氣。奶媽當下在奶爸及所有兒女(已經國中以上)面前,牽起衣服,露出乳房,說:「三歲還哭,以為自己是小孩嗎?那麼要不要吸奶?」當時被嚇到,趕快從她身上跳下來,找地方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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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

我很怕奶媽奶爸,有時會躲到他們小孩的房間,不敢出來。
當時奶媽奶爸的孩子,約十五、十六歲,讀書準備考高中。
奶媽會很兇,不許我吵他們讀書。
我會不出聲音,靜靜躲在奶媽小女兒的桌子下。
小女兒會讓我躲,不過,需要交換條件。
小女兒會牽起褲子,露出她已經長毛的下體,問我:「想不想摸摸看?想摸的話,你要先親一下。」小女兒教我要伸出舌頭,教我要怎樣親。獎勵是可以用手摸。
小兒子的書桌就在旁邊,目睹一切。
小兒子說:「你親姐姐的,也要親我的。」小兒子會向我展示勃起的雞雞,放到我面前要我親。我聞到一股很重的尿臭味,我覺得很生氣,很不服氣,說「不要!」

記得小時候在喝的咖啡牛奶裡,會有一些白色的混濁的液體,一坨弄不開,味道有點怪。

有一次,小兒子在我面前「尿」在杯子要我喝,我很生氣的說:「我才不要喝你的尿尿。」

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那些不明的混濁液體,可能是小兒子的精液混在牛奶裡面騙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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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

住在奶媽家的三年,我每一天都在恐懼中渡過。
每個晚上,我被迫跟奶媽奶爸睡在一起。
我不知道這家人隨時會做什麼怪異行為,一些小孩不會懂的行為與要求。

奶媽家後來同時照顧另外一個女嬰。
奶媽幫女嬰洗澡時,我好奇走過去看。
奶媽跟我說:「她是女生,跟你不一樣,沒有雞雞,你要不要摸摸看?」
雖然她沒有強迫我摸,但每次當他們要我摸他們尿尿的地方時,都會讓我覺得特別不舒服,好像把我當作滿足他們欲望的工具。

有一次我太生氣,我對著他們大喊:
「你們這樣對我,我要告訴所有人!我要告訴所有人!」
奶爸非常兇(他在我眼中看起來像是個恐怖的巨人),對我大罵:「你說出去的話,我打死你!我打到你死!」當時三歲的我真的非常害怕,真的覺得很有可能會被他打死,但我覺得自己沒有選擇,我並不想過著每天都是屈辱的生活,所以我反而更大聲歇斯底里的大叫說:「我要說出去!我死也要說出去!」其實說完我覺得已經是死定的了,但在那一刻真的覺得每天過這種屈辱的日子,倒不如被打死好。
經歷一陣恐怖的寂靜之後(也許只是十秒鐘或半分鐘),奶媽把奶爸推進房間,然後跟我談條件。就是我不說出去,他們就對我好一點。
雖然奶媽這樣說,我當時也是沒有辦法信任她。

奶爸常恐嚇我:「你說出去的話,我把你的嘴巴用釘書機釘起來。」
我記得有一次手指頭被釘書機的針頭插進去了小手指頭。
我記不起為什麼手指為什麼有一根針,只記得很痛很痛,奶爸奶媽不停恐嚇著我說出去的下場,然後討論著各種恐怖的拔針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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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我有兩個哥哥,父親是藝術家,在台灣頗有名氣。母親是國小老師。
大哥比我大五歲,二哥比我大四歲。
小時候我知道我有哥哥,但我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的回憶。

我們家本來住在奶媽家同一條小巷。
我知道他們要搬新家,我很怕被單獨留下來,一直跟媽媽說我要一起去新家。
我爸媽說我三歲才會說話,而我剛會說話時,就帶著焦慮的心情不斷重複同一句話:「我要去新家。」
直到某一天,他們就突然靜靜地搬走了。
他們沒有帶我走,也沒有告訴我為什麼。
我會在舊家們口一直盯著一整天,等著家人來接我走。
但我沒等到,只有黃昏時會被帶回奶媽家。

我在奶媽家門外哭,等媽媽來帶我走。
奶媽說:「你爸媽不要你的啦,你是奶媽家的人啦。」
我不相信。
我繼續等待,繼續等待,但爸爸媽媽就是沒有接我走。

伯父(我父親的哥哥)有一次來奶媽家,帶我去爸爸媽媽的新家。
他們在另一個社區買了一個新家,有新家具,有爸爸的大書房。
我充滿著羨慕的心情,問我可不可以留下來。沒有人回答。
伯父當天便把我帶回奶媽家。

後來,爸爸媽媽星期天會出現,停留約二十分鐘,跟奶媽聊天。
我沒有機會跟他們說話。
我很努力的問爸媽:「可不可以帶我走?」
我很努力的哭喊,用盡力的哭喊。
我不明白為什麼兩個哥哥可以在家,我要留在奶媽家。
不過,沒有人理我,沒有人聽我說話。

每次父母離開後,我會繼續哭,哭到睡著,醒來的時間繼續哭。
每個星期天到星期二,我會哭哭睡睡,不願醒來,希望時間快點過去。
奶媽不會叫我起來吃東西,也不會叫醒我。我常常不知道我醒來時是白天還是晚上。
大概這樣哭哭睡睡,期待另一個星期天再次在來臨。

我沒有跟爸媽獨處的機會。
要一個三歲的孩子,以我有限的語言與認知,說出我難以理解的遭遇,實在超乎我的能力。
更何況要我在奶媽奶爸面前說,這只會帶來更大的危險。

我的父母也會忽略我的哭喊。
無論我多用力哭喊,甚至哭到全身抽搐,我的爸爸媽媽也會忽略我的反應,甚至離開時,也不會跟我說一聲。有一次,我實在太過生氣,和大哥嚴重的爭吵,媽媽拉走大哥,罵他說:「你幹嘛跟他吵架,你這樣會讓他知道我們要回家!」

那一刻,雖然我只有三歲,但我也一切都明白了。我是被他們拋棄的小孩,而我永遠逃不出這些性侵我的人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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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救

我曾經很努力對外求救。

我的伯父伯母住在奶媽家同一條小巷。
我曾經躲到伯父伯母家天台的角落,希望沒有人可以找到我。
我大概成功躲了一天,便給找到,我記得有聽到伯父伯母在討論奶媽家可能不好,但因為免得傷害鄰里和睦,他們還是把我送回奶媽家。

我有一次跟爸爸同學的太太說了,這位太太認真的聽完,並找機會跟我爸爸轉達。
結果,他似乎沒有很看重這件事,我還是繼續住在奶媽家。

我沒有放棄過,我努力求救過很多次。
不過,我沒有成功,因為,沒有人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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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食

面對漫長而沒有希望的日子,我找不到生存的慾望。
我不知道死亡是什麼,但我知道活著是沒有期待與希望。
我站在奶媽家門外哭,奶媽怕鄰居看見,會把我關在房間內,讓其他人聽不到我的哭聲。
也許是哭太久,太過憂鬱,我開始無法進食和入睡。

奶媽會強行灌食一些流質食物。
但我吃不下,不停會嗆到。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失去了時間感。
我感到生命在流失。
我不知道什麼是自殺,但我沒有生存的意志。

當時,我問自己:
「到底會不會有人知道我死在這裡?」
「我決定要死了嗎?」

我回答了自己這個問題,我不想死,我想活下來,雖然現在我看不到希望,但我想活下來。

後來我開始進食。
我決定為自己活下來。

我再一次進食時,奶媽給我喝咖啡牛奶,到現在我還記得這個味道。

自此,我對生命的想法改變了。
我努力的忍耐,不哭也不笑,我不要給奶媽家的人,知道我的想法與感受,讓他們因此而威脅或利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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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奶媽為了避免我到處亂說話,買了一隻牧羊犬回家,牠叫吉米。
吉米陪伴我成長一年多,成為我唯一的朋友。

奶媽會利用吉米試探我的想法。
若我不聽從奶媽的話,奶媽會不讓我跟吉米玩,把我和吉米隔離起來。
某天我和吉米在玩拋接時,我不小心踩到了牠的腳,牠生氣地咬了我一口,我因為被牠咬而感到很難過,淚水不停的流。

奶媽看我不停哭,就用藤條打吉米,我聽到吉米的哀叫,讓我非常心碎。我第一次向奶媽求,求她不要再打牠。這是我唯一一次求她。

我在讀幼兒園大班時的某一天,父母帶我回家。
奶媽刻意問我要不要為吉米留下來。
我忍著眼淚,保持沉默,跟媽媽坐上計程車。
雖然我終於可以離開奶媽家,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覺得自己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

而這是我另一段苦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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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


我在三歲所理解的世界,

是我逃不出傷害我的人的控制,

我曾經試著抵抗和求救,但我孤立無援,我看不到希望,

我被迫學著和我最恐懼的人一起生活。



每晚睡前,我必須保持警戒,

警戒他們會在半夜搖醒我,要我擔當他們性活動裡的性工具,



我要裝睡,但同時也在恐懼中警醒著,整晚醒著,直到體力不支才會昏去。

每當我和他們兒女獨處,我也必須小心,



當他們要求我要再替他們口交時,
我要想如何拒絕,或找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時間過去。

日常生活裡,我必須學會隱藏情緒和喜惡,
因為每件我喜好或厭惡的事物,
都可能是他們拿來威脅我、控制我的工具。

就這樣三年我度過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間,
但恐懼並沒有就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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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夢

五歲之後回到家,每到睡覺的時間,
恐懼就會再出現,並且不斷蔓延,
我的腦袋和胸口感覺在燃燒,
體內似乎有某個東西不斷把我拋起再丟下,
不管我再怎麼用力,我也克服不了這種感覺。
而閉上眼睛之後,恐懼的感覺更清晰、更具體,
無論醒著還是夢境裡,它都清楚的告訴我,我不可能脫離它的掌控。

每晚我都會跟我的父母說睡不著,
無論是午夜12點、1點、2點、3點,甚至4點,
我都會跑到客廳去找他們,
有時他們會安慰我,有時不會,
直到某天,他們對我的這個行為感到厭倦了,
禁止我在半夜離開床鋪,一定要睡覺。

每天我無法入睡,直到看到黎明,又痛又餓又累,
我不懂,為什麼我會這樣?
整晚肚子餓到痛的感覺,讓我一直提醒自己,
不能忘記現在這個感受,
有一天我必須解答這個問題,才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這困境。

白天我幾乎沒甚麼記憶,
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從那時起,若我有在晚上睡著,我固定會做幾種類型的惡夢:
一、我最珍貴的東西給奶媽丟掉,但我媽媽不相信我,她相信奶媽說的話,她相信是我弄丟的。
二、奶媽一家人圍著我,看著我,露出惡意的笑容。
三、夢中有一個圍牆,我被困在裡面,我爸爸一直在加高圍牆的磚頭,我求他不要再做了,但他沒反應。
四、我被限制在某個地方,我動不了。
五、我在某個陌生的房子裡被追逐,最後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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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改變

在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
父母因加入某個宗教團體,
本來一直是鬱悶、焦慮和生氣的情緒,
轉變為對我們小孩相對溫和及試圖理解的態度。
當時我感到非常困惑,
本來不在意我感受的父母,為什麼會改變態度?
當時內心裡一直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告訴自己,
不要忘記你在奶媽家發生過的事。
但在家裡的氣氛明顯轉變,
當時剛好又撿到之後陪伴我們家十多年的流浪狗,
我自然感到一個小孩應有的快樂和喜悅,
久而久之,我不再去想那段讓我痛苦的回憶。
這算是我短暫童年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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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

青少年時期,我再次經歷嚴重的情緒困擾,
殺人的意象不斷在腦內狂奔,
打爆人的腦袋、紅色的血液四處噴灑,
我完全無法控制我對暴力的想像。
當這些意象出現時,有時會眼前一片花白,四肢失去感覺,
讓我不敢動彈。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有能力殺人,並且正在幻想殺人。
對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想像、憤怒和恐懼這件事,
讓我在這段時間非常害怕去感覺、去想像任何事情,
並用盡方法去麻木、限制自己的感覺和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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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

大概大學二年級左右,我崩潰了一次。
在老師的研究室裡,我向老師敘說心情,我哭到無法自己,
但我說不出傷痛所在,
因為長久以來我禁止自己去感受、去回憶、去想像。

我讀藝術,藝術需要想像,也需要理解自己,更需要感受,
在那個時間點,我天真的一次開啟了我人生所有禁忌,
強烈的情緒和情感失序在我內心裡狂奔,
我好像被拉回五歲無法入睡時,被恐懼拋向天空、再重摔地上的感覺。
我坐在系館前,像是坐在情緒的龍捲風中央,
恐懼籠罩著我,任何人叫我,我都無法回應。
後來我看著星空,感覺天上的雲在流動,感覺流動,一邊哭著,
試著慢慢地忘記自己,度過那天崩潰的情緒。

在那次經驗之後,我變得更謹慎,
不再試圖釋放情感和感覺,盡量冷靜壓抑所有情緒,包含喜悅或悲傷,
以免再次經歷崩潰。
在那次之後,我忘記如何去笑,如何去哭,
也離我的回憶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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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我的東西

三十年後,
記憶已封塵,痛苦卻依舊鮮明,
我忘記了為何悲傷,
但我每天早上起來依然悲傷。
我忘記了為何害怕,
但我每天睡前依然害怕。
我依舊會半夜哭醒,是熟悉的惡夢,
但是那是發生在哪裡?我想不起來。

在社運激烈抗爭的場合裡,
喚起了我的憤怒、淚水與悲傷,
我卻想不起我為何憤怒、流淚與悲傷。

我曾經只要面對陌生人說話就會哭出來,
但現在只記得要盡力壓抑恐懼。
我曾經笑過,現在卻只記得不能過度高興。

某天我在閱讀小說,
某個東西觸動到我的回憶,
我痛哭了一場,我才想起有些東西深植在我心裡。

我再花了一點時間,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完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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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這是我的過去,我的痛苦,以及我曾感到不必要的羞恥感的源頭,我正在尋求知識,重新認知我的人生,我想尋求一個平靜的人生。謝謝妳聽我傾訴,也謝謝讀這篇文章的讀者耐心看完,我曾是受害者,但我會重新找回我失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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